东神域,宙天神界,宙天塔底。
这里一片灰暗,唯有几点玄玉释放着暗淡的光芒。
不止是光线,这里的一切,都与外界隔绝,包括声音甚至气息。
即使这里是宙天神界重地中的重地,若无宙天神帝的亲口许可,任何人不得踏入。但依旧铺开着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昏暗空间的中心,宙清尘静坐在那里,这是他在这里的第二百二十九天。
他记得无比清楚,因为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要比他过往的千年人生还要漫长。
以往闭关数年,都是静心而过。而这短短数月,却让他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竟是如此的可怕。
嗡。
一声响动,紧闭许久的大门被小心而缓慢的推开,最初的那点响动也马上被完全消弭。
随着门扉的打开,一缕明光照入,并不强烈,却是让宙清尘下意识的抬起了手,挡在身前。
被禁锢在这里,他明明应该渴望光明。但,这些微的明光却让他感觉到刺眼。
因为,现在的他,是一个魔人。
“父王。”宙清尘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宙虚子放缓脚步走过来,短短几个月,他似乎又苍老了一分,但脸上依旧带着温和如风的微笑:“清尘,最近如何?”
宙清尘道:“回父王,这半月,黑暗玄气并无动乱的迹象,孩儿的内心也平静了许多。”
“那就好。”宙虚子微笑颔首:“状况要远比想象的好很多,这也说明,先祖一直都在暗中庇佑。所以,你更要坚信身上的黑暗必有净化的一天。”
这一次,宙清尘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应声,而是忽然道:“父王,孩儿这段时间一直在静思,心中萌生了一些……或许不该有的念想,不知该不该问询父王。”
“呵呵,有何话,尽管问便是。”宙虚子道。宙清尘如今的遭遇,根源在于他。内心的痛楚和深愧之下,他对宙清尘的态度也比以往温和了很多。
“孩儿想问……”即将出口之时,宙清尘还是犹豫了起来,面对上父亲温和的目光,他才终于问道:“黑暗玄力,真的就那么罪无可赦吗?”
“哦?”宙虚子眉头微皱,但依旧保持着温和,笑着道:“黑暗玄力是负面之力的象征,当世间没有了黑暗玄力,也就没有了罪恶的力量。尤其是继承神之遗力的我们,摒除世间的黑暗玄力,是一种无需言出,却世代秉承的使命。”
“你为何会忽然有此一问?”
这些话,宙清尘初修玄道时,便听宙虚子,听很多的人说过不知多少遍。他从未质疑过,因为,那就如同水火不能相容一样的基本认知。
面对着父亲的注视,他说出着自己最真实的疑惑:“身负黑暗玄力的魔人,都会被黑暗玄力泯灭人性,变得凶戾嗜血残暴,为己利可不惜任何罪恶……黑暗玄力是世间的异端,身为神界玄者,无论遭遇魔人、魔兽、魔灵,都须全力灭之。”
“所以,变成魔人后,我一直在恐惧,恐惧自己变成一个人性逐渐丧灭,再无良知的怪物。”
宙虚子:“……”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玄力运转间,掌心缓缓浮起一层黑气,他的十指没有发抖,眼眸和声音依旧平静:“已经七个多月了,黑暗玄力暴动的频率越来越低,我的身体都已完全适应了它的存在,相比最初,现在的我,更算是一个真正的魔人。”
“但……”他缓缓闭目:“为什么,我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变成那样的野兽,我的理智,我的罪恶感依旧清晰的存在。以前不愿做,不能做的事,现在依旧不愿做,不能做。”
“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负面变化,仅仅是在黑暗玄气暴动时,情绪亦会跟着暴躁……”
他的双手又抬高了几分,指间的黑暗玄气愈加浓烈:“父王,黑暗玄力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可怕?我们一直以来对黑暗玄力,对魔人的认知……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够了!”
一声怒斥,驱散了宙虚子脸上所有的温和,作为世上最秉正道,以泯灭黑暗与罪恶为毕生使命的神帝,他无法相信,无法接受这样的话,竟从自己的儿子,从亲择的宙天继承者口中说出。
那岂止是大逆不道!
极少生怒的宙虚子眉峰竖起,便要一个耳光扇出……但目光碰触到宙清尘手中的黑气,他的眸光一颤,生生的将涌起的怒气压下,手掌伸出,将宙清尘释出的黑暗气息一瞬消弭。
“清尘,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宙虚子神色强行保持平和,但声音微微发抖:“黑暗是不容存世的异端,这里常世之理!是祖宗之训!是天道所向!”
面对宙虚子的斥责,平日里恭谨顺从的宙清尘却忽然后退一步,音调比方才更重了数分:“如果黑暗真的是世所不容的罪恶,那为什么……劫天魔帝会为了当世安危牺牲自己,牺牲全族!”
“为什么掌控邪婴万劫轮的天杀星神会冒着被围剿的风险现身封锁混沌之壁!”
“为什么身负黑暗玄力的云澈会为了救世独面劫天魔帝……”
“住口!”
啪!
长袖甩起,一个极重的耳光将宙清尘远远扇飞了出去。宙虚子发须倒竖,全身发抖:“清尘,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已经疯了!你已经开始被黑暗玄力蚕食理智和本性!给我好好的清醒!”
“咳……咳咳。”宙清尘扶着墙壁,缓慢起身,他手指抹去嘴角的血痕,低着头颅,缓缓说道:“不清醒的人,只会癫狂若痴,胡言乱语。而孩儿刚才所言,都是父王与孩儿亲眼所见,亲身所历……”
“还不住口!!”
砰!
宙虚子全身血流冲顶,脚下的玄玉崩裂大片,齑粉横飞。
宙清尘长发披散,剧烈喘息。缓缓的,他身姿跪地,头颅沉垂:“孩儿失言冒犯……父王恕罪。”
对宙清尘而言,这最灰暗的二百多天,却成了他最清醒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