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在剥落,古都应天,火焰与鲜血充斥了城池,曾经在汴梁城中发生过的屠杀和掠夺,再度在这座短暂成为都城的古老城池中出现了。树的叶子被烧得哔哔啵啵的,一块块的牌匾在摔落,人们惊恐呼喊、惨叫、求饶,女人不断奔跑,男人被刺死在枪尖上,孩子被扔落地面……
抵抗是有的,自北往南,这一路之上,大大小小的抵抗始终在不断地出现,而后不断地在碰撞中覆灭。民间豪侠组织起来,成立了专门捕杀落单金兵的队伍,家破人亡或是在家破人亡危险中的人们对于金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然而这是两个国家之间最激烈的对冲。
应天之后,两路大军再度南下,无数涌上来的江南军队溃败了。
扬州,这座雍容的古城亦是一片惶然无措的气氛。朝堂随着周雍迁到了这里,然而女真人的脚步并未止住。此时,周雍已经连续放低姿态,往女真军中发出了几封求饶的信函——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次,女真人是铁了心要将他抓去北方,他对于当皇帝这件事或许都有些后悔起来——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曾经的武朝朝堂,聚集了这天下所有的精英,那些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大人们,还有那些在朝堂之外活跃的大人们,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我准备了一些人,有几支队伍……”远远地望着那边的宫殿,站在宫墙上的君武对身边的姐姐说道,“若女真人打过来,可以护着我们走。”
“走去哪里?”
周佩目光空洞,随口问了一句,君武愣了愣:“要不然去西北怎么样?”
周佩闭上眼睛,不愿意见他胡诌时的样子。君武便笑了笑:“开玩笑的。”
“我们往南,再往南,更往南,他几十万人,能追到什么时候,无论如何,保存下自己,才能求一线生机,师父在西北那边,也是这样做的。”他顿了顿,“我武朝这次……恐怕……”
君武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周佩闭着眼睛,让晚风从她的头发上吹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君武说“师父”这个称谓时开口驳斥。在这之前,她已经详细地了解了靖平之耻中那些被俘虏往北方的贵女们的遭遇。
被强暴、被虐待,到了北方,被贬为奴隶、娼妓,一生不得解脱。接下来,如果她遭遇到被俘的命运,唯一的出路,恐怕就只有自杀了。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这一次,做好准备,一路杀来的女真人,正面压倒整个天下!
西北,在这片没有太多人投来目光的地方,整个局势,并不比已经沦为地狱的中原之地好上许多。
五月里,趁着女真中、东路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吸引了天下的目光,完颜娄室率领万余金兵主力度过黄河,不久,于朝邑破范致虚十六万大军,其后破同华,复破数万重兵于潼关。
六月,困京兆府,围点打援,于长乐坡等地将应援京兆的数万军队悉数击溃、歼灭,再从容攻占京兆府。活捉经制使付亮,随后,降服凤翔、陇州。已经将压力真正的推向西北。
七月,延州等地,备战正积极地进行着。不久前,种冽已拒绝了女真使者的劝降,种家世镇西北,如今,虽然祖坟都被刨了,但对于性格刚直的种冽而言,降金仍不在他的选择之中。
自收回延州等地后,给予他发展的时间并不多。不久前,他曾经修书小苍河,希望能与号称不投外邦的华夏军联手抗敌,但对方坦白地做出了拒绝。
华夏军乃是弑君造反的部队,虽然敌人相同,立场却仍有异,大家没有合作的经验,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倒戈相向——未看清形势之前,还是不要联手的比较好。
对方的拒绝有其理由,种冽也无法可想。七月二十三这天,延州城中,他在等待着南面传来的消息。
不久之前,他曾出兵三万,支援凤翔。
可能已经在凤翔爆发的这次战争,或许是整个武朝西面的力量面对着这不过万余的女真西路军发动的一次最大规模的攻击。这是不久前听到落入女真人手上的凤翔将要叛回的消息后,诸方讨论的结果。其中,武威军出兵十五万,晋宁军十万,西军三万,再有几支义军也将各自出兵,约定了时日,对凤翔同时发起进攻。
下午,消息过来了。
拿到消息看完的那一刻,种冽在座位上感到了晕眩,他放下那讯息,明知多余但还是艰难地问了一句:“消息属实吗?”
风尘仆仆身上还带伤的骑士给了他答案。
七月二十一,完颜娄室于凤翔城下围点打援,破晋宁军十万,复回头攻陷凤翔城。七月二十二,一万多的女真主力分兵数路,清晨破三万西军于武功,正午败三万义军于近地,夜晚,完颜娄室亲率数千直属队伍,破十五万武威军于渭南。
——武功与渭南,相隔近两百里地。
种冽走出门去。
这个时候,延州城里各种备战的工作应该还在进行,但城主府这边,看不到外头的工作景象,院子外秋高气爽,但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黑暗压过来了。
“这天下啊……要完了吗……”
小苍河,阳光斜斜照进来的房子里,光尘在空气里飞舞,收到消息后的一帮军官,同样的沉默了下来。
“……你娘。”有人在轻声叹息,“……这人多有什么用啊。”
八月,完颜娄室的主力军队,推向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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