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夕照,小路蜿蜒,穿过了黄昏的山岭,稍显破落的客栈,就坐落在林木悉数的山岭边。
已改名叫穆易的男子站在客栈门边不远的空地上,劈小山一般的柴禾,劈好了的,也如小山一般的堆着。他身材高大,沉默地做事,身上没有点半出汗的迹象,脸上原本有刺字,后来覆了刀疤,英俊的脸变了狰狞而凶戾的半边,乍看之下,往往让人觉得可怕。
这座小山岭名叫九木岭,一座小客栈,户人家,便是周围的全部。女真人南下时,这边属于波及的区域,周围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九木岭偏僻,原本的人家没有离开,以为能在眼皮底下逃过去,一支小小的女真斥候队光顾了这里,所有人都死了。后来便是一些外来的流民住在这里,穆易与妻子徐金花来得最早,收拾了小客栈。
兵凶战危,荒山之中偶尔反倒有人走动,行险的商人,跑江湖的绿林客,走到这里,打个尖,留下文钱。穆易身材高大,刀疤之下隐约还能看出刺字的痕迹,求平安的倒也没人在这儿闹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女真人北上时,选取的并不是这条路。活在这小山岭上,偶尔能听到些外界的消息,到得如今,夏日炎炎,竟也能给人过上了安静日子的感觉。他劈了木柴,端着一捧要进去时,道路的一头有马蹄的声音传来了。
自山路本来的一行一共五人,看来皆是绿林打扮,身上带着棍棒刀枪,风尘仆仆。眼见夕阳西下,便听见马背上其中一人道:“徐大哥,天色不早,前方有客栈,我等便在此歇息吧!”
随后便有人应和。这五人奔行一日,已有疲态,其中一人呼吸有些紊乱,唯有那为首一人气息悠长,武艺勉强已算得上登堂入室。穆易瞧了一眼,待五人看过来时,端着木柴低头沉默着进去了。
才是战后不久,这等野岭荒山,行路者怕遇上黑店,开店的怕遇上强人。穆易的体型和刀疤本就显得不是善类,五人在笑客栈外商量了几句,片刻之后还是走了进来,此时穆易又出来捧柴,妻子徐金花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啊,五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这等荒山上,不能指着开店可以过日子,但来了客人,总是些添补。
几人让穆易将马匹牵去喂草料,又叮嘱徐金花准备些饭食、酒肉,再要了两间房。这期间,那为首的徐姓男子一直盯着穆易的身形看,过得片刻,才转身与同行者道:“只是有几分力气的普通人,并无武艺在身。”其余四人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了心中的担忧,几人上楼放了行李,再下来时说话的声音已经大起来,客栈的小空间也变得有了几分活力。穆易如今的妻子徐金花本就开朗泼辣,上酒肉时,询问一番几人的来历,这绿林人倒也并不掩饰,他们皆是景州人士,这次一道出来,共襄一绿林盛举,看这几人说话的神态,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此时家国垂难,虽然庸庸碌碌者居多,但也不乏热血之士希望以这样那样的行为做些事情的。见他们是这类绿林人,徐金花也多少放下心来。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外头星星月亮升起来,山林间,隐约响起动物的嚎叫声。五人一面议论,一面吃着饭食,到得某一刻,马蹄声又在门外响起,几人皱起眉头,听得那马蹄声在客栈外停了下来。
来人下马、推门,坐在柜台里的徐金花扭头望去,这次进来的是三名劲装绿林人,衣服有些陈旧,但那三道身影一看便非易与。为首那人也是身材挺拔,与穆易有几分相似,朗眉星目,眼神锐利凝重,面上几道细小疤痕,背后一根混铜长棍,一看便是经历杀阵的武者。
这三人进来,与徐姓五人对望几眼,为首背长棍的男子转身走向徐金花,道:“老板娘,打尖,住店,两间房,马也帮忙喂喂。”直接放下一块碎银子。
看着那块碎银子,徐金花连连点头,开口道:“当家的、当家的,去帮几位大爷喂马!”
话说完时,那边传来低沉的一声:“好。”有身影自侧门出去了,女人皱了皱眉,随后连忙给三人安排房间。那三人中有一人提着行李上去,两人找了张方桌坐下来,徐金花便跑到厨房端了些米酒出来,又进去准备饭菜时,却见丈夫的身影已经在里面了。
“当家的,又来了三个人,你不出去看看?”
往日里这等山间若有绿林人来,为了震慑他们,穆易往往要出去走走,对方就算看不出他的深浅,这样一个身材高大,又有刺字、刀疤的汉子在,对方多半也不会节外生枝做出什么乱来的举动。但这一次,徐金花看见自家男人坐在了门口的凳子上,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过得片刻,才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去吧,没事的。”
徐金花微微愣了愣,然后点头。
林冲自梁山之事重伤后被徐金花捡到,远离江湖、杀戮已有数年,但他此时哪里会认不出来,那背着混铜长棍的男子,便是他昔日的兄弟,“九纹龙”史进。
徐金花自然不会清楚这些,她随后准备饭菜,给外头的几人送去。客栈之中,此时倒安静起来,以徐姓为首的五人望着这边,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事情。这边三人却并不说话,饭菜上来后,埋头吃喝。过了一阵子,那徐姓的中年人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拱手开口道:“敢问这位,可是赤峰山八臂龙王史兄弟当面?”
史进皱了皱眉站起来:“正是在下,敢问兄台是……”
“在下徐强,与几位兄弟自景州来,久闻八臂龙王大名。金狗在时,史兄弟便一直与金狗对着干,前不久金狗撤兵,听说也是史兄弟带人直冲金狗军营,手刃金狗数十,其后浴血杀出,令金人胆寒。徐某听闻之后,便想与史兄弟认识,想不到今日在这荒山野岭倒见着了。”
绿林之中有些消息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也有些消息,因为包打听的传播,远隔百里千里,也能迅速传扬开。他说起这豪迈之事,史进眉宇间却并不欢喜,摆了摆手:“徐兄请坐。”
徐强大方地坐下:“不知史兄弟与这两位好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只是回去山中与人见面。”史进道,“徐兄弟有什么事情?”
见他开门见山,徐强面上便微微一滞,但随后笑了起来:“我与几位弟兄,欲去西北,行一大事。”说话之中,手上掐了几个手势晃晃,这是江湖上的手势切口,暗示这次事情乃是某位大人物召集的盛事,懂的人看看,也就多少能明白个大概。
史进点点头,并不说话。对方等了片刻,朗声道:“如今女真人南下,我朝天地动荡,汴梁城失,皇帝被抓去北国,千年未有之奇耻大辱。但之所以有此等奇耻大辱,其中有一罪魁祸首,几位可知道?”
“不知徐兄弟说的是……”
“正是那惊天的叛逆,人称心魔的大魔头,宁毅宁立恒!”徐强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来,“此人不仅是绿林公敌,当初还在奸臣秦嗣源手下做事,奸臣为求功绩,当初女真第一次南来时,便将所有好的武器、军械拨到他的儿子秦绍谦帐下,其时汴梁情势危急,但城中我上百万武朝百姓众志成城,将女真人打退。此战过后,先皇识破其奸佞,罢黜奸相一系,却不料这奸贼此时已将朝中唯一能打的军队握在手中,西军散后,他无人能制,最终做出金殿弑君之大逆不道之举。若非有此事,女真就算二度南来,先皇振作后澄清吏治,汴梁也必然可守!可以说,我朝数百年国祚,汴梁几十万人,皆是折损在这该千刀杀万刀剐的逆贼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