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忙的时候,也许人真的就不会感觉痛了。至少当程双陆忙到心力交瘁,忙到无暇他顾,日日陷于对兄弟两个里无论哪一个先支撑不下去了就一切彻底崩盘的巨大压力里时,她是这样的。
对于父亲的死,等程双陆还有心情回过头来细细思量时,除了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忧伤惆怅,其他更多的,悲痛欲绝啊,夜不能寐啊,报仇雪恨啊,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做了的缘故在吧,程双陆而今回忆起来,不由怅然地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不多孝顺的女儿,对于父亲的死,竟然就那么过去了。
程双陆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也只简单道:“韩昊得诛,父亲他九泉之下,也算是心头得一慰藉了吧。”
而父女俩如今阴阳相隔的命运,其实在更早,程普说出那句“我戒不了”的时候,程双陆心里,便隐隐有了预见了。
“只是殿下,韩昊虽诛,芙蓉膏之祸,却远不止此。”程双陆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向允僖请求道,“殿下,我想您回洛阳后,能上奏陛下,以朝廷的名义,在大庄四境之内,清扫一切芙蓉膏的残毒余害!”
“自然,”允僖肃容道,“芙蓉膏给人带来的切切实实的痛苦,我也算是亲身经历过了,等回到洛阳,无论如何,我是必然要坚持要求父皇派钦差来西北查没这个东西的!”
“不过,”面对程双陆松了一口气的笑脸,允僖顿了一下,揶揄地笑了一下,直白地邀请道,“陆儿,你为什么,不直接跟着我们回洛阳,然后亲自去向我父皇陈情呢?”
程普算是最早用了芙蓉膏的那一批,而程双陆陪着她父亲挣扎着尝试了戒断那么久,对于这方面的危害和认知,程双陆应当是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
当然,允僖这一句邀请,有多少是出于公义,又有多少是为了私情,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分的那么清楚了。允僖想,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带我面前的这个白衣姑娘回洛阳,带到我阿娘面前让她也看一看,如此,便足够了。
有几多风花雪月,痴情相守,最早的时候,也不过是从那一腔冲动而起的了。
程双陆讶然地瞪大了双眼。
允僖抿着唇角,这些天来,第一次真实意义上地笑了出来。
两个少年少女走后,项凛黑着脸从自己藏身的拐角处出来,回屋摊开虞宁侯傅从楦最新的回信,一看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出来,然后提笔便挥毫泼墨地把一腔怨愤对着信纸全发泄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韩昊该死!韩家人也活该被诛九族!报仇,我知道他要报仇,他只是报仇谁还会拦着他!可是他那是么?他那是在虐杀!虐杀!那不是单纯地杀人,那是残忍地虐杀!”
“虞宁侯,如果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只把这简简单单地看作遇到挫折后的一时冲动的话,请你把我的信转送到洛阳去!我需要陛下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他在享受杀戮,享受虐待,享受那种残忍的快感!而这毋庸置疑,绝对会毁了他的!”
噼里啪啦地写了大半张信纸后,项凛泄气地搁下了笔,扶着额头颓靡片刻,再次提笔时,情绪已然平复了很多,只艰涩地补充道:“还有,请麻烦您让人将这份信往普华寺誊抄一份过去,告诉展枯大师,他送的那串佛珠,已经破了。”
重逢时刻,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站在楼梯上,用一种自己绝对不熟悉的神态语气,缓缓扯开了手上的腕珠,然后一颗一颗,将其一点点捏碎,湮没成飞灰。
“止杀么?”允僖低低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我怕是,再也止不了了。”
“我觉得,”项凛闭了闭眼,犹疑地在信末涂涂改改地补上了一句,“展枯大师,有必要亲自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