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认识罗伊的时候,十八岁的小兰姐已经是花街的红牌。而罗伊这个一脸憨呆的熊孩子才十岁,身高还不到她的胸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喜欢上了捏他脸的游戏。
波拉贝尔的女人都喜欢把这迷迷糊糊,却呆得可爱的大脑袋男孩抓住,使劲的捏他的脸,看他那呆样在自己的手里变形,看他不情不愿又逆来顺受的模样,哈哈大笑。
小兰姐最是乐此不疲。
无论大脑袋是在河边跟汤姆玩丢石头,在街角拼木剑,还是在店里打瞌睡,抑或在小孩免进的酒吧门口牵着汉斯的马,眼巴巴等汉斯给他带酒出来……反正只要出现在小兰眼睛里,总跑不了。
这种有些幼稚可笑的恶作剧,让小兰姐打心眼里快活。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笑声才是放肆的,咯咯咯的,前仰后合,而不是妓院里逢场作戏时娇媚,矜持而虚伪的娇笑。
她只是一个妓女,没有尊严,没有未来。除了跟大脑袋的这种游戏外,她再找不到一种简单单纯的快乐。
小兰姐喜欢和罗伊聊天。在罗伊到妓院打工之前,她就经常拉着他到海边去,坐在灯塔旁的石墩上,看着一波又一波扑上礁石又缓缓退去的泡沫,和他说说那些她别无可诉的心里话。
那时候,她十八岁,正是身躯渐渐丰满,风韵渐渐成熟的时候,也是一个女人幻想最丰富的年龄。
她告诉他某一个只在小楼上看了一眼,就默默喜欢上的骑士,发花痴一般让他帮忙出主意,每当这小子一脸憨憨的模样看着自己,就大发脾气,狠狠揉捏他一番,然后自己笑出声来。
她告诉他自己的梦想,做个女船长,驾驶着一艘永远也不沉没的大船,从波拉贝尔起航,一直航行到无尽之海的尽头。在海之女妖的歌声中,看第一缕洒向这个世界的阳光。
高兴的时候,她跟他说,不高兴的时候她也跟他说。永远唠唠叨叨。而他永远一脸迷糊,就像一个傻瓜牌的树洞,收藏着一个低贱,却充满美好幻想的妓女的所有秘密。
后来,罗伊曾经有一段时间在妓院里帮厨,干点杂役。
尽管许多姐妹都喜欢罗伊在的那段日子。可对小兰姐来说,那却是一段她最不喜欢的时光。
她不喜欢他在那么近的距离,看见自己如同花蝴蝶一般在男人中打转,不喜欢他看见自己陪着笑脸,被人捏了屁股还一副佯嗔实喜的模样,更不喜欢这个原来只属于自己的傻瓜树洞被别的女孩拉着聊天。
幸好,罗伊虽然干什么活都不错,但总是干不长久。三个月过后,他就离开妓院去了一艘渔船,当一名小水手。
小兰姐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精力,去尝试那么多的东西。出海那年,他才十二岁。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连毛都没长齐”。
第一次看见这小子像个侏儒一样,站在那些高大健硕,浑身肌肉和浓密汗毛的水手中间,小兰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一个月后,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水手了。一次远航结束后,他甚至受到水手们的一致尊重。除了个子矮点力气小点,别的事儿他干得比所有人都好,谁也不拿他当小孩看。
可在小兰姐的眼里,他就是个小熊孩子。她看着这个小子一点点长大,从不到自己的肩膀,到齐平自己的脖子。等到一年多之前那一个血腥的夜晚降临的时候,他已经齐平她的耳朵了。
小兰永远记得那一天,不知道为此哭了多少回。
到了幕尼城之后,大家总会提起罗伊。津津乐道这小家伙冲阵时的骑士风范,把他击杀巴克和安德鲁,以及受封公主守护骑士的事迹讲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拍着胸脯打赌,他一定还活着。
可每一次话题的末尾,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多过去,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唯一坚信他还活着的人,就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小兰姐是其中是一个。
没有谁愿意和她争执这个问题,她就像一个着了魔的疯子,毫无理智。任何足以证明罗伊死了的证据和逻辑,都无法说服她。甚至谁要是敢当着她的面说罗伊死了,她就能啐你一脸!
可今天,人们才发现,她是对的!
罗伊还活着。他骑着马,穿着挺神气的皮甲,在红叶骑士的簇拥下,出现在这火红的夕阳中。
小兰姐哭得稀里哗啦。
平时发呆的时候,晚上做梦的时候,她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再次见到罗伊的画面。那些画面悲惨的,也有美丽的。有时候她被从梦中吓醒,鼻子酸酸的再也睡不着。有时候又乐不可支。
可再华丽的想象,也没有任何一种,比这死小孩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方式更骚包。
这个一脸憨憨的,老是在自己揉捏他的时候顶着自己胸脯占便宜的大脑袋回来了。他长高了,长大了。可恶的是,他不但敢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而且还敢长成一个英俊得让人脸红心跳的小男人!
罗伊越来越近。小兰姐看着他穿过人群,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下马,然后,她听到这小王八蛋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该死的羞涩腼腆叫道。
“小兰姐。”
“你这个该死的小王八蛋……”小兰姐又哭又笑,咬牙切齿。
她站在原地,眼泪横溢间,把已经长大罗伊看了有看,终于再也忍不住,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一把捏住了他的脸。
另一边,汉斯走向萨莉。
“汉斯……”
萨莉有些不自信地叫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
她的表情茫然而惶恐。虽然一直以来,汉斯都在她的身边,为她和女儿遮风挡雨,坚强的像一块石头。可在她的认识里,他只是一个同样住在贫民区,同样为生活发愁,无权无势的小小的警士。
几分钟前,萨莉以为自己任性的报应来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早已经过了怀春少女的年龄。生活的艰辛原本应该教得她更聪明一点,更现实一些。可是,尽管当初和她一起来到幕尼城的许多同乡都极力反对,她还是选择了汉斯。
为此,她甚至得罪了不少主动为她张罗的同乡姐妹。
在其他女人看来,汉斯再好,把这个穷困的家掘地三尺卖光榨干也凑不齐十个金路郎。走出去,她也只是一个小小警士的老婆。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和那些穿着漂亮衣服坐在马车上的贵妇人比起来,都有天壤之别。
她们用生活的经历告诉她这是错的。她们甚至预言当某一天灾难降临的时候,她这个完全无法经受风雨的家立刻就会坍塌!
刚才,那些曾经劝说过她的同乡女人们,就站在人群中,或怜悯地看着她,或摇头叹息,交头接耳,冲她指指点点。不用听到她们的声音,她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萨莉心如死灰。那无声的声音,那一根根指向自己的手指,那一张张翻动的嘴唇,就像一根根钢针般扎在她的心头。把她的生活化作了可怜又可笑的泡沫,一一戳破。
那是她的选择,她咽下了最苦的苦果。
可是,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汉斯回来了。而且是在一群鲜衣怒马的红叶骑士的簇拥下,在无数人的注视中,出现在自己眼前!
红叶骑士……
“夫人。”一位跟在汉斯身旁的高大骑士,微笑着躬身行礼。
在人群的一片哗然和惊叹声中,萨莉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式的回礼,并让那高大骑士亲吻了自己的手背。
手背上,传来骑士胡须触碰的酥痒。
这是萨莉连在最荒谬的梦里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场景。
她曾经见过一位和一名幕尼卫队骑士攀谈过几句的妇人在街头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儿,还记得旁边人群看她时那艳羡的眼神以及骑士离开后一拥而上的夫人们惊叹恭维的声音。
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汉斯会在红叶骑士的护卫下,来到自己的面前。更想不到,一位尊贵的骑士会叫自己夫人,并行吻手礼。
圣帝在上,这可是红叶骑士啊!
他们是帝国最强大的骑士团之一,是帝国的国家武力,论身份论地位,比起幕尼卫队的普通骑士来,高出何止十倍!
耳畔,传来了人群的议论声。
“他吻了她的手,哦,天啦,我不是眼花了吧。”
“他还叫她夫人呢!”
“你们眼睛都瞎了吗,没看见刚才汉斯被红叶骑士护送回来时,那位骑士还刻意落后他半个马身呢!”
“他不是只是个警士吗?他们究竟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嘿,告诉你,能让红叶骑士公开护送回来的关系!看着吧,卡登要倒霉了。”
“要倒霉?他已经倒霉了!”
“怎么啦?”
“等我喘口气,我可是刚刚跟着红叶骑士从博宁街跑过来的。把水给我喝一口,来来,我跟你们说………”
“真的?”
“我早说什么来着,汉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萨莉的眼光就是好,选了这么个好丈夫!”
议论声一波接这一波,其中不乏那些同乡女人们艳羡的惊呼声。
萨莉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这个梦又快活,又充满了让人脸红受人鄙夷的虚荣。可是,她却怎么也不愿意醒来。
她叫着汉斯的名字。
“是我!”汉斯笑着回答。那张黝黑朴实的脸,和往常一样,身上的汗味儿,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