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之际,在齐国临淄的左相赵府内,魏公子赵昭为庆贺新春设下家宴,与诸宗卫以及他们的幼子一同庆贺,至于他们的女眷以及女儿们,则早已被主母嫆姬召到了北屋的内室,与男人们分开庆贺。
不得不说,正因为当初跟随赵昭的十名宗卫们也陆续有了各自的家庭,总算是不至于让「临淄赵氏」显得过于冷清。
待等酒席筵散了之后,赵昭回到寝室,便看到了因为醉酒而显得面颊泛红的妻子嫆姬与侍妾田菀。
齐国的女人在没有男人在场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拘束,她们自己就跟玩地很热闹,好在这些女人们喝的酒一般都以果酒为主,否则,赵昭还真有些担心。
正月初,临淄的名门豪族们,陆陆续续派人向左相赵府送到新春的贺礼,并非是很值钱的物什,但是颇具心意,而赵昭呢,也难得地在书房挥毫,用自己的字画作为回赠。
跟当初在大梁时一样,今时今日在临淄,赵昭的墨宝亦是千金难求,只可惜,他的字画从来只赠送亲朋挚友,纵观齐国上上下下,拥有赵昭墨宝的齐人,在几年后的今日,恐怕也不会超过二十人。
而相比旁人赠送的贺礼,最令赵昭激动与在意的,还得是魏国送来的贺礼——他的弟弟、魏国的东宫太子赵润,在十几日前,专门托魏国的大豪商文少伯,将一批价值不菲的礼物送到了府邸。
作为魏国的东宫太子,赵润的礼物当然不会逊色,在那份礼单中,有秦国的墨玉、彩玉等玉石,楚国的霞珠、巴蜀的锦瑟,河套的良驹,而在赵昭看来最最珍贵的,莫过于他母亲乌贵嫔的画像。
看着画像中自己的母亲乌贵嫔面带微笑,与沈淑妃并肩而坐,怀中抱着赵润的次子赵川与三子赵邯,赵昭既感动又难免有些黯然。
感动的是,赵润履行了他当年的承诺,代替他照顾着乌贵嫔;至于黯然,想来就是这位母亲怀中抱着他兄弟的儿子,而非她自己真正的孙儿、孙女。
在心中感慨着,赵昭走到书房的窗户,推开窗户,看着庭院里那一帮人。
此时在庭院中,他八岁的儿子赵梁,正在尝试骑乘其叔叔赵润赠送他的一匹小马驹,而在他尝试骑乘的时候,府上的宗卫们与下人们,在旁严密地保护着,生怕这位小公子不慎跌落马下。
甚至于,赵昭隐约还能听到府上的老仆正在苦劝他的儿子赵梁,劝其等过些时日、待冰雪消融之后再尝试骑乘那批小马驹,只可惜看小公子赵梁兴高采烈的模样,想来耐不住性子。
这在难怪,毕竟能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驹,这是许多贵族子弟年幼时梦寐以求的事,而在齐国,想要弄到一匹上好的良驹,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大魏拿下了河套,从此将不用再为战马发愁,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大魏便会创建真正的骑军……』
心中念及遥远的母国,赵昭亦为魏国的强势崛起而感到高兴。
高兴之余,他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阴霾,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有府上的下人前来通禀:“家主,鲍大夫求见。”
『鲍叔?』
赵昭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示意道:“请他到书房相见。”
“是。”
下人应声而退,片刻之后,齐国大夫鲍叔便迈步来到了赵昭的书房。
而此时,赵昭也已迎出了书房,二人在书房门外客套寒暄了几句。
在赵昭邀请鲍叔到书房内时,鲍叔看了一眼庭院里那一撮人,发现赵昭的儿子赵梁正兴高采烈地学着骑乘一批小马驹,遂好奇地问道:“那匹马驹,莫非亦是赵润公子所赠?”
随即,他见赵昭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由地有些感慨。
还记得前一阵子,待梁鲁渠后半段,也就是从鲁国通往齐国临淄的这段河渠正式开通之后,魏国的大富商文少伯,带着十几船的货物,沿梁鲁渠抵达齐国临淄。
当时,整个临淄为之鼎沸,因为这个魏商,将一种中原从未见过的玉石带到了齐国。
也正是在那一日,齐人这才知道,原来天底下除了普通的玉石外,还有墨玉、彩玉、血玉等各种名贵的秦国玉石,自那之后,齐国的男儿便为墨玉所痴迷,而齐国的少女们,则为彩玉、血玉所痴迷,在这两种罕见的玉石面前,什么金银首饰、翡翠玛瑙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颜色。
而据消息称,那位来自魏国的大富商文少伯,在拜会赵昭时,赠送了整整两个大箱的玉石,除此以外还有诸多各国的特产,甚至于还有东胡、林胡的胡姬,纵使是殷富的齐人,当时亦不禁为魏国公子赵润的阔绰所拜服,毕竟这位公子所赠送的有些东西,并非是有钱就能购入。
就像秦国的玉石,在不通过魏国的情况下,根本别想拿到这种名贵的玉石。
纵使如今的齐王吕白,他挂在腰间显摆的那块巴掌大的墨玉玉佩,以及摆放在书案上爱不释手的墨玉玉蟾,亦是赵昭从那两箱玉石中精挑细选赠送的。
随后,鲍叔在赵昭的邀请下走入了书房。
待府上的下人送上茶水之后,鲍叔也不藏掖,直接道出了来意:“左相大人,近些日子,「连谌(chen)」、「田鹄(hu)」二人频繁求见大王……左相大人难道果真视而不见么?”
“……”赵昭默然不语。
鲍叔口中的「连谌(chen)」,出身连氏,亦是齐国知名的望族,而「田鹄」,则干脆就是前右相田広的堂弟,同样是滨海田氏的人。
前两年,田広欲扶持公子纠上位,篡夺王位,却被赵昭与临淄田氏以及王族的高傒联手打败,在失败之后,田広引咎自杀作为谢罪,免得牵连到滨海田氏,而田鹄,即是滨海田氏如今推出来的、取代田広的代表人物。
前段日子,宋郡的北亳军首领宋云因为宋郡的问题,前后几次前来临淄,恳求齐国介入,为了避嫌,魏公子出身的赵昭在这段日子深居简出,不对宋地的问题发表任何态度。
而在排除了赵昭的阻碍后,宋云便转而寻求连谌、田鹄的帮助,也不晓得宋云给了二人什么好处,以至于这段时间,连谌、田鹄二人时常求见齐王吕白,欲说服齐王吕白同意认可宋国——即宋云复辟的那个仅仅只有几座城池的宋国——的地位,并恢复宋国在「宋鲁宋三国联盟」中的位置。
见赵昭默然不语,鲍叔低声说道:“左相大人,再这样下去,恐怕高傒大人也会犹豫不定……”
『高傒……』
赵昭眼眸中闪过几分凝重。
姜姓高氏出身的高傒,差不多是如今临淄最有威望的上卿,纵使是迎娶了吕僖的女儿嫆姬的赵昭,也很难在名望上超过后者,别看高傒的职务不及赵昭,但不能不承认,此人若是说一句话,比赵昭说十句还要受到齐人的认可。
“高傒大人,不至于看不透……”
摇了摇头,赵昭终于开口说道。
听闻此言,鲍叔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昨日管重来找在下时曾透露过,高傒大人在这件事上亦犹豫不定,据管重猜测,高傒大人似乎是有意促成「齐鲁越宋」四国联盟……左相大人你也知道,自先王过世之后,我大齐的声势就不如当年了,而在西边,左相大人的母国魏国,却是蒸蒸日上。”说到这里,鲍叔感慨地说道:“高傒大人,终究是不肯将先王好不容易夺取的「霸主」之名,如此轻易就拱手相让。”
赵昭闻言报以苦笑。
对于高傒的为人,赵昭还是非常敬重的,毕竟高傒勤勉克己、老成持重,有时候赵昭在尝试推行什么新政策时,还要仰仗这位卿大夫的护航——只要赵昭能够说服高傒,使高傒明白推行的新政策确实是对齐国有利的,那么,哪怕有再大的阻力,高傒亦会义无反顾地出面帮赵昭承担压力。
可话说回来,纵使是被称为贤臣的高傒,亦有缺点,比如说,始终不肯正视「齐国正走向衰弱」的事实——在拒绝承认魏国新霸主地位这件事上,高傒亦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也正因为这样,赵昭与高傒的关系若即若离,在处理国事上亲密无间的二人,私底下却几乎没有来往,因为二人在看待魏国的问题上,有着明显的不同态度。
“鲍叔大人如何看待这件事?”赵昭冷不丁问道。
“这个……”鲍叔面露几分尴尬,支支吾吾起来。
见此,赵昭心中恍然。
不能否认,鲍叔亦是一位人才,尤其是处理内政方面的人才,但此人的性格导致他善谋不善断,纵使担心自己的决策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因此哪怕是一件小事,这位士大夫怕是也要权衡良久,方方面面考虑周到,最后才会做出决定。
因此,别看鲍叔今日来拜访赵昭,仿佛是站在「偏向魏国」的这一边,但事实上,这位士大夫眼下多半还未考虑好究竟站在哪边。
想到这里,赵昭便转变口风,询问起了管重对于此事的意见,相比较鲍叔,管重要果断地多。
见赵昭问起了管重,鲍叔脸上的尴尬之色褪了几分,如实说道:“管重的意见与左相大人相近,认为当暂时以魏国为尊……”
『暂时……么?』
赵昭心下会意一笑。
在他看来,管重那所谓的「暂时」,就是避魏国的锋芒——毕竟魏国如今太强势了,兼之赵润亦是一位雄主,不难猜测,接下来最起码二十年,整个中原将会是魏国的时代,既然清楚看到了这个大趋势,何必要与如此强盛的魏国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