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说起给江炼调蜃珠的事,又起争执。
孟千姿要调贵州梵净山养珠地里,最好的一颗。
仇碧影依然秉持着一动不如一静的戒条“那儿的蜃珠,最少也养了好几百年了,从来都是只入不出。你这一动,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孟千姿不能理解仇碧影的想法“蜃珠就是用来显像显音的,它只有这个功能。你只收着它不用,就如同光养了千里马不让跑,怕它跑起来有闪失,这不是可笑吗”
再多说她就生气了“江炼救了我的命,怎么我的命还不值得动用一颗蜃珠吗我坐这个王座,连蜃珠都不能动了”
仇碧影叹气,这小千儿,也不知道像谁,被七个妈轮流带大,性子也是集七家之所有,难描难画说她听话吧,她谁都敢顶撞;说她不听话吧,明明也不是,乖起来怪招人疼的。
仇碧影最怕她把问题上纲上线、动不动就拿王座做文章,只好把话说得委婉“五妈不是小气,就是觉得你啊,太感情用事。江炼为了蜃珠,才做了这些事,他是有目的的,你看人得仔细。”
孟千姿不想听“我知道江炼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不会看人。”
仇碧影脱口说了句“你会看人你要是会看人,当初也不会”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陡然住了口,孟千姿脸沉得要滴下水来,嘴唇微微翕动着,眼圈都红了。
孟劲松心叫糟糕,想打个圆场,又知道这不是自己插得上话的场合
好在,外头通报进来说,那个叫神棍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面谈。
总之,就是不太开心吧。
但是,懒得提这些芝麻绿豆的事了,对着江炼,她就一个说法。
没事啊,搞得定啊,挺顺的啊。
想了想,又补了句“现在交通都快,贵州过来,飞一两个小时就到了。等我们回到云梦峰,蜃珠应该就在那儿等着了。恭喜你了,神棍那个箱子,是连个影儿都没有,你这个,快揭盖头露真容了。期待吧”
贵州过来
怎么不是用她在午陵山钓的那颗吗
江炼没多想,只注意看她,总觉得她没睡好,眼睛周边有很轻微的浮肿,还觉得她的轻松有些用力。
不好多问,他说了句“挺期待的。”
又想起神棍昨晚急急过来通报,那些推论,她大概都已经知道了“山胆取出来了,帮得上水鬼吗”
孟千姿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
当时,她是真以为取出山胆,事情就会如多米诺骨牌般,酣畅淋漓,一推到底。
然而不是,又僵住了。
她只拿到了一个山胆,山胆只能摧毁祖牌,但摧毁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水鬼家求的,是一个真相家族这几十年来,无数死伤究竟是为了什么,未来是否还会遭遇更大的祸患不然,丁盘岭为什么心心念念,宁死都要把“找山鬼帮忙”这样的讯息传达出来呢
她迟疑着说了句“水鬼家一直在找漂移地窟,也许等他们找到了”
说到这儿,又是一阵茫然等他们找到了,她带着山胆去“制”吗把漂移地窟里的祖牌都变成烂棉絮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呢
这话题有点沉重了,除非以后出现新的切入点,否则,无解就是无解。
江炼想说点轻松的,他低下头,恰看到孟千姿掌心零落的莲花瓣“我这是被废了”
孟千姿噗嗤笑出了声,她托起手心让江炼看其实还是朵莲花,仔细看,只有两重莲瓣了,最外围的那一重,都脱落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那神棍呢”
孟千姿说“他暂时是废不了了,他跟山胆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身上又有太多谜题待解,而且,他天南地北游历了那么久,确实通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我和五妈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先把他留着比较妥当。”
江炼哦了一声。
很好,心里头酸溜溜的。
顿了顿,他叹气“世事难料啊,当初在崖下,他是最不够格的那个,还是沾了我的光,勉强充数现在好么,他晋级,我淘汰。”
孟千姿差点笑弯了腰“你在这酸什么你本来就不想当莲瓣。”
是吗可能吧,他也说不清楚“想”字难出口,“不想”又不愿出口。
他问了句“我是不是又得背书了”
孟千姿说“这次不要你背了,我来说就行。仪式是傻了点,但谁让我们讲究这个呢,你忍忍吧来,伸手。”
江炼伸出手,手背朝上,忽然想起,起誓时是这样,解除时大概要反着来,又改成了手心朝上。
应该是做对了,孟千姿径直把掌心画了莲瓣的那只手覆了上来。
被他的手一映衬,她的手就显得尤为纤细,他的指尖,已然托到她的腕了只要略一翻手,就能把她的尽数包在掌心。
江炼恍惚了一下,竟有点紧张自己那手,会不会不受他管束,真就这么做了
有可能,儿大不由娘,这手长了二十来年了,万一它有自己的想法呢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
听到孟千姿说“废除莲瓣,没有前例,也就没有专用的说辞,我就用山鬼常用的说辞好了,一个意思。”
江炼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上,他觉得,自己那小拇指,好像动了一下。
“你小子”他在心里说那手指,“想翻天呢”
孟千姿的话一句一句,就响在耳边。
“此生有幸,中道结缘,缘不到老,路有离分,随我伴我,离我去我,蔓不强扭,客不强留,天圆地方,山高水长,由君策马,任尔高飞,旧约不续,情义留存,谨守其口,谨慎其行,反刀相向,必受其殃,天、地、人、神、山鬼,共鉴。”
他看到孟千姿把手抽开了。
还看到自己上托的手,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并没有动。
也许,小拇指动了一下,只是他的幻觉,那当口,小拇指并没有动,只是他的心,动了一下吧。
正微哂间,孟千姿突然咯咯笑起来,还拉他看“快看,看那猴”
循向看去,那小白猴也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了孟千姿方才抹下的眼膜,费尽力气扒拉开了,有样学样,也往自己脸上贴,它那不叫贴了,叫拍又拍不准,啪一声拍嘴角边,又掉下来。
它低下头,想再捡,孟千姿已经先一步过去,捡起了扔进垃圾袋,又说它“美死你了。”
小白猴便巴巴看她,想从她这,再享受些“高级的”。
江炼也笑,孟千姿似乎不是很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和山兽相处时,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欢喜,一颦一笑都动人。
他说“这么喜欢,准备带走了养吗”
孟千姿摇头,有几分不舍,但语气并不犹疑“人家是山生山养的,崖底才是它的家,哪能因为自己喜欢,就把它带走啊。”
又说“这世上,中道相逢,太多喜欢的人和物了,你留下来也不容易,它跟你走也不轻松,记住就好看缘分吧。”
江炼沉默了会,轻声说了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