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的话自然是被人嗤之以鼻。抱着要彻底击溃顾凌霄这个小骗子的心, 电视台的人不光决定这会儿就开始跟拍,还当即打电话给台里的领导,请领导批示。领导那边一同意摄制组先自己垫钱买设备,回来给摄制组百分之百报销, 摄制组就立刻找上了省城最大的一家专业无人机零售店。
现在玩儿无人机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适合航拍的无人机也在大范围普及。前后不过三个多小时, 摄制组已经买到了三台能够进行微操作与航拍的无人机,几个摄像师也轮流学习了一番无人机的操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重新朝着大树村出发, 第二天不过下午四点就已经到达了横断山区。望着那悬在高空之中水面之上、如同一根丝线般脆弱易断的溜索,这一行面有菜色的人差点儿没尿出来。
他们这一路行来是前也赶后也赶。顾凌霄体力好, 经常出去实地考察的李英体力也不差,她俩对这种晚上十二点睡下, 早上四点半天不亮就起来赶班车的生活没什么不适应的,到了溜索面前也是精神抖擞丝毫不怵。
可怜后头一群学者公务员还有电视台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的编导们个个都跟在地上垂死挣扎了半宿的鱼一样, 人人都是一脸将死之相。
最惨的还数电视台派过来的摄像大哥,摄像大哥们不光要赶路, 要搬机器运耗材,还得跟拍顾凌霄。你问电视台不是还有其他人么?有归有,可编导们自恃领导身份, 采编们又是体力不支自顾不暇, 谁还愿意帮摄像大哥们扛器材呢?
“所以我平时经常跟你们说,体力很重要。”
李英和研究院里的小伙伴们视频通话时不忘抬着手机给小师弟、小师妹们看看自己身后一群要死不活的大老爷们儿。被拍的公务员与电视台派来的摄制组成员不高兴归不高兴,然而他们气喘如牛,确实没力气和李英正面起冲突。
“别以为我们搞科研的就不需要体力了。没体力你怎么在外头跑?自然环境这门科学研究的是自然与环境, 你不接触自然与环境只是坐在实验室里想当然的那算什么研究?”
李英固然没有讽刺别人的意思,但他的话还是听得其他研究所、研究院来的人挺耳热的——其他研究机构可不像自然环境研究院的人总往外头跑。其他的研究机构大多是年轻人偶尔出去出出差,升职加薪之后就只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了。这次要不是情况特殊,又和政府机关有所牵扯,这些研究机构也不会派人来实际跑这一趟。
顾凌霄对李英的印象蛮好的。她含着笑听李英对小师弟、小师妹们耳提面命,正好抬着手机转圈的李英拍到她这儿,拍下了她温柔含笑的表情。
手机那头李英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全凑过来看热闹了。见大师兄手机镜头晃得跟地震一样,顿时有人调侃李英“萝莉控”。
“谁、谁是萝……那什么了!?”
李英怒不可遏,实则脸如火烧。他愤愤地挂了视频通话,尔后主动帮着一个摄像大哥扛起一个耗材箱子,然后催着所有人上路。
一行人大多都是第一次到横断山区来,其中又只有顾凌霄一个人用过溜索。于是她给众人讲解并演示了溜索怎么用,跟着自己轻松地来回了几次。
眼见少女在风中来去自如,身形既潇洒又轻盈,一行人都没把溜索当成个事儿。结果顾凌霄、李英和一个摄像大哥过去之后,后头的溜索队伍就卡住了。
摄制组的导演刚一上溜索就心慌得小腿肚子都在直打颤。他望望脚下奔流不息的河水,又看看那在空中缓缓摇晃的溜索,想喊暂停又怕丢脸,等下属在他身后要把他推出去了,他又因为自己整个人都处于失重状态而惨叫连连。那杀猪般的叫声飘荡过了玉带河支流的整个河面。
本来就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腿脚酸软的一行人听了这惨烈的叫声,只觉得自己的腿更软了。
不怎么困难的溜索居然花了一行人大半天的时间。等最后一个人一落地就跟团烂泥似的脚瘫手软地趴在地上呕吐,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
这会儿再走山路进大树村不是什么好选择,毕竟山路上没有照明,手电筒之类的光源又可能引来野生动物的袭击。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折腾到现在连大树村的门都还没进,过了溜索的一行人在蚊虫的叮咬中腹中哀鸣。倒是有女采编带了驱蚊的绿药膏过来,然而城里人平时接触不到乡下的毒蚊子,毒蚊子咬人时释放出的蚁酸又特别厉害。不光是编导和公务员们,就是采编里也有人蚁酸过敏,一群人身上除了被蚊子叮起来的大包,蚊子包周围还生出了一串串的小水泡。
公务员这边有人未雨绸缪,在路上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塞包里。摄制组这边就比较惨了,因为带着机器和耗材,谁都不愿意再增加行李的重量。导演编导连同采编摄像们都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到村子里了,大树村这么穷,肯定是人人都爱钱啊。他们拿着钱,又是电视台的人,买东西绝对很容易,指不定人家老乡还愿意直接不收钱的送他们东西吃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眼下四周一片茫茫都是黑,别说进村找老乡买吃的了,就是进村的路都摸不着!摄制组的人眼见公务员们七八个人撕扯着分掉了三个巴掌大的小面包,只觉得更渴更饿也更累更丧了。
夜晚的山风凉飕飕地吹过,吹得人骨头里都冷。可就是这样一阵令人牙酸的夜风,其中居然掺杂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香?”
一个编导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跟着和采编们一起伸着脖子往香气的来源处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摄制组的人才发现那群个个戴眼镜的书呆子都围着顾凌霄坐一起了。自家摄像们也有两个在那边拍摄的被人往嘴里喂吃的。
“哇!好吃好吃!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好吃!?”
被编导们当成书呆子的研究员之一高兴地拿纸杯分了几块鱼饼状的东西。他一边狂呼“好烫”一边把那鱼饼状的东西往嘴里塞。没办法,野外既没有筷子也没有勺子叉子,人人只能就手抓着吃,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和烫手了。
“虎头黑线蛇。”
李英的回答让那刚把肉饼咽了一半的研究员差点儿喷了出来。他呛咳了几口,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不是剧毒的蛇吗?!”
“放心,毒腺毒牙我都剥除的很干净。”
顾凌霄的话得到了李英点头如捣蒜的认可。李英舔舔自己被烫到了的手指,面泛红光地对顾凌霄道:“我以前都不知道虎头黑线蛇能吃呢!”
这可不是吗?在场有谁吃过号称一口就能放倒野猪,两口就能放倒大象的虎头黑线蛇呢?就是连想一想的念头都不可能产生过。
虎头蛇是上个世纪的华国科学家刻意从国外引进的品种,引进这种品种的科学家本意是旨在以会吃毒虫、毒蛤.蟆、毒蝎子等毒物的虎头蛇消灭山荼毒山林田间的毒物。可是人类的想法大自然怎么会care呢?被放到横断山区的虎头蛇会和黑线蛇杂交根本出乎科学家的意料之外。虎头黑线蛇的急速繁殖与其急速繁殖带来的生态问题对环境学家们来说无异于一记猝不及防的响亮耳光。它提醒了所有环境学家:不要以为大自然会随你摆布OK?
虎头黑线蛇继承了横断山区特有的黑线蛇的毒性与体积,又继承了美洲虎头蛇强大的繁殖能力。因为虎头黑线蛇体积不大,哪怕是族群中个头儿已经算大号的虎头黑线蛇都只有一般的食用菜蛇的一半大。又因为虎头黑线蛇身上覆盖有黑色的纹路,在黑夜中极难辨识。一旦被虎头黑线蛇咬了,人是等不到解毒血清来的。
能在绿林巨蟒的势力范围内存活,虎头黑线蛇的攻击性自然非常强。和绿林巨蟒那种有极强地盘意识的蟒蛇不同,虎头黑线蛇属于群居类的毒蛇。这种毒蛇不但一年四季都会生蛋,每一窝孵化出来的小蛇的存活率还非常之高。
这样的虎头黑线蛇当然也是破坏横断山区自然生态环境的罪魁祸首之一。
“毒蛇和菌子一样,只要去掉了毒,都可以吃。”
顾凌霄说着话的同时又翻了翻铁盘上烤鱼饼一般的烤蛇肉饼。
她溜索过来之后就在溜索边上等着对岸的人过来。然而摄制组的光头导演迟迟没有出发,唯有一阵阵的猪叫连绵不绝。
心知今晚肯定到不了大树村了,顾凌霄干脆也不打算等对岸的那些人了。她提前着手晚饭,在李英和摄像大哥的见证下端了一窝虎头黑线蛇,从蛇到蛋都没放过。
虎头黑线蛇被扒掉了吓人的黑皮,细细研磨成了雪白的肉泥。其中加入淀粉和蛇蛋蛋液,再加入盐和黑胡椒调味。拿黄油擦过的铁盘加热到冒烟,跟着糊状的肉泥就被顾凌霄均匀的倒了上去。等一面糊凝结成块并煎出了香味,顾凌霄再用小铲子把糊划成小块然后依次翻面。
黏糊的肉泥煎成了两面焦黄的肉饼,滋滋作响的声音中顾凌霄再往上洒上自己配制的香料。
顾凌霄第一次离开大树村,她不光从外边儿带回了新衣服,还买回了黄油、罗勒叶、百里香等等以往只能网购的调味品。网购有风险,商家的品控往往做得不够彻底。顾凌霄也时不时地会买到不如意的东西。她实际看了闻了的香料相当于她自己做了品控,自然都是品质极佳的上等货。
舶来的西餐常用香料和华国人用惯了的孜然粉五香末经过顾凌霄的重新配比,闻起来着实催人口水。对华国人而言西餐香料略新奇,对西方人而言华国人常用的香料很神秘。平时绝对不会混合到一起用的香料在顾凌霄的手中形成了一种奇妙和谐,当这些香料落在蛇肉饼上面,不多时略带生腥的蛇肉就溢出了令人难以抵挡的异香。
即便知道拿来做这肉饼的是剧毒的虎头黑线蛇,人吃了虎头黑线蛇可能会死,在场也没有人能够抗拒这蛇肉饼的香气。
别看研究人员个个老学究似的,实际上在场胆子最大、好奇心最强的恐怕就要数这一群人了。按照年轻研究员的说法那就是:吃死了也是为科研事业添砖加瓦!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教育后来人什么吃得什么吃不得!
李英是第二个溜索过来的人,他见顾凌霄要走就问顾凌霄去哪儿。听见顾凌霄说要去找虎头黑线蛇回来的时候他也差点儿没被吓晕过去。可等看见顾凌霄手法娴熟地找起了虎头黑线蛇,他的心就定了。他不光接受了晚饭是虎头黑线蛇的事实,还热心地问顾凌霄要不要帮忙,他该怎么为晚饭出力——李英可没想过什么都不干就理所应当地等着顾凌霄投喂。
顾凌霄一不是导游,二不是领队,她没有照顾任何人的义务。李英对她没有成见,性格又很讨喜,李英来与她攀谈,她也就普通自然地与李英结交。有吃的她也愿意分李英一份。
大概是自认李英是自己人吧,其他的研究员和学者见李英与顾凌霄有说有笑相处愉快,不自觉地也就放软了对顾凌霄的态度。
……当然李英绘声绘色地向其他人描述了顾凌霄的抓蛇过程也是震撼了这群“研究所蹲”的原因之一。
听见顾凌霄等人吃的是大毒蛇,摄制组的编导们瞬间熄了觍着脸过去讨吃的的心思。一群人嗅着空气中那极香的味道,只能大口地喝矿泉水充饥,顺便瞪着“背叛组织”被顾凌霄还有研究员们投喂的几个摄像。
也幸好这些摄像只忙着拍顾凌霄等人,要是摄像大哥这时神来一笔地拍了编导们,只怕编导们被羡慕嫉妒恨扭曲的臭脸就得被直播出去了。
——发觉乡村僻野也有网络,网络速度还不慢之后摄制组就与台里商量直接开始了直播。不过电视直播和网络直播到底还是有差异的。电视直播没有弹幕,画面也更清晰,但直播画面和现实时间有一定的时间差。同时MeTube上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直播,但电视台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只放直播的内容。
对此电视台采用的策略是一边正常地播出电视剧电视台节目和广告,一边用小窗播顾凌霄这边的直播。
小窗直播让爱大屏观看家长里短电视剧的中老年观众们十分不满,认为这打扰到了他们看电视。因为电视台几乎是明着宣传说要“打假”顾凌霄这个“骗子”,前来看顾凌霄怎么被揭穿“画皮”的年轻观众们也很生气:这么小一块儿画面还没声音这是要他们看什么啊!?默剧吗!?
电视台的微博运营一打开蓝V账号就被铺天盖地的差评喷了个狗血淋头。自觉承担不起网友如此大的愤怒,微博运营立刻把问题向上反应。电视台的高层本来还要纠结一下,然而网友的怒火已经从微博烧到了电视台网站,又从网站烧向了电视台的服务电话。一时间电视台上上下下都乱作一团,后来还是高层拍板,让原有节目与直播分开进行。顾凌霄这边的直播在电视台网站上进行,电视频道维持原定的节目不变。
如此一来电视台又惹毛了一批观众。原来电视观众里还真有不少人因为电视台的直播被顾凌霄那捕蛇吃蛇的操作给吸引了的。有些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则是因为自家的孩子孙子八百年没跟他们一起看电视却突然提出要看某某频道,因此对自家孩子孙子这是想看什么而产生了兴趣。电视台这么一掐电视频道上的直播,可不是让不会上网看东西的中老年观众们没得看了么?
电视台难做人啊。只好又进行调整,临时把一个在电视台旗下五个频道都有轮播的旅游节目改成了顾凌霄的直播。这下子顾凌霄这边的直播总算断断续续地在电视上继续播出了。
这会儿学校里正是暑假,学生们大多都有空看电视玩游戏。看顾凌霄直播的人实在不在少数。被家里的孩子带着,大人们也都多看了几眼电视。
不少家长看见顾凌霄一个小姑娘找了些草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团成球点燃塞进洞穴里,跟着把一窝黑乎乎的蛇熏出来之后拿树枝把一条条的蛇叉在地上手起刀落,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高呼惊悚,认为这画面太特么血腥暴力少儿不宜了,跟着就电话投诉说这种让自家孩子看得津津有味的直播会带坏孩子!万一孩子们争相模仿这种杀蛇手法怎么办!?万一孩子把杀蛇的手法用在杀人上怎么办!?
电视台又被炸在了风口浪尖上。家长们都在讨伐该死的电视台,居然为了收视率什么破节目都播,根本不为未成年人们考虑!根本是教坏孩子们!根本是带坏了社会风气!
举报的声浪涌向了网络,举报的电话在各个机关单位响起。因为来回被上头的各种大人物致电,电视台高层都快哭出来了——
摄制组出发时意气风发,剑指毫无节制的网络直播和没有底线、没有审查制度的MeTube。只希望这次电视直播能打一次漂亮的胜战。可怎么现在挨打的成了他们这个电视台呢?
这些家长也真是的!在他们的眼中未成年人都是不会自己思考,只会模仿他人行为的白痴傻子么?退一步来说,好吧就当未成年人是比较容易模仿他人的言行吧。这些家长难道从不教育孩子如何分辨是非对错么?他们的孩子难道从来没有被教过什么叫“危险动作切勿模仿”、“危险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么?
这要是什么家长才能把孩子养成不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混账啊?
还有,什么叫“带坏了社会风气”?他们一没鼓励大家上山杀蛇,二没鼓励未成年人效仿这个猎蛇的小姑娘,他们怎么就带坏社会风气了?再说人家猎蛇的小姑娘杀的是对环境造成了破坏的蛇,严格来说人家做的还是好事呢!这哪里算带坏社会风气了?
简直子虚乌有!简直莫名其妙!
“这些家长都不教育孩子的吗!?凭什么他们不好好教育孩子要公共节目为他们买单!”
“都把未成年关无菌室里算了!看他们以后出来要怎么活!”
台长办公室里愤怒的咆哮声穿透了玻璃。外头的职员们纷纷低着头猫着腰匆匆经过。
台长发火也没用啊,这次的电视节目他们电视台可是花了好大的代价才保证了独播权的。领导们收到反馈要电视台停播说得倒是轻巧,可这次直播本来就是电视台和其他政府机构的合作,电视台自己也没有想喊停就喊停的权利。
唉……领导们不去和其他领导商量,只和电视台过不去,这要叫电视台在夹缝中怎么做人哦……
当然说到底,还是那些无事生非的家长们有毛病。正常的东西看在正常人眼里都是正常的,只有这些家长把正常的东西看在眼里也能解读成稀奇古怪的精神毒害。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家长甩锅甩成了习惯,自己做人失败教育更失败还不愿意承认,精明的小脑瓜子一转就把自己的教育失败和教育失败的责任都转嫁到了别的事物头上。
摇摇头,电视台的职员收回自己飘远的心思,小步跑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头电视台水深火热、腥风血雨。那边山里头的公务员们也个个都是一张苦瓜脸。
——和摄制组的编导一样,他们拉不下脸来往顾凌霄等人那边凑。袅袅的肉香中,公务员们都感觉自己分到那一口面包吃在嘴里就跟无味的泥巴丸子差不多。
而眼前的光景就是一支队伍分成了三组人,一组幸福地吃着肉,开心地谈论着另外两组人听不太懂的毒蛇生态,吃完后又在顾凌霄的带领下摘了附近的草叶过来磨成药草泥,该抹身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就抹,该涂来驱蚊避虫的就涂。另外两组人则是要吃的没有,有吃的觉得还不如不吃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