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的那一天, 赵云深来不及休息,提着行李赶火车, 当晚就回到了家里。
赵云深整整一年没见过父母。去年暑假, 他留校学习, 每日穿梭于图书馆和实验室。今年寒假,他又奔赴美国交流一个月,这一趟回家受到了热烈款待。
家中气氛欢腾, 就像是过年一样。
赵云深的母亲准备了许多菜, 三荤五素,外加一锅山药排骨汤。
冬夜的冷风在室外呼啸狂吹, 凌冽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屋子里仍然温暖又舒适, 一碗新鲜出炉的排骨汤捂热了赵云深冻僵的手指。他坐在沙发上, 端详着父母,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父亲好像格外的消瘦憔悴。
父亲问他:“你看什么呢?”
赵云深喝下一口汤:“爸, 你瘦了。”
父亲噗嗤一乐:“哪有儿子跟老爸说这话的。一般不都是老爸见了儿子,感慨一句, 哎呀,儿子,你又瘦了。”
赵云深夹起一块肉质均匀的排骨,放到父亲的碗里:“期末考试前,我们班上开会。辅导员说他每年春节才能回家一趟, 每年都发现他的父母在变老……”
父亲挡开赵云深的筷子:“你们辅导员三十几岁了?你才多大,你爸爸还没老呢。上个月,你妈给我买了件棕色皮夹克,我穿着去上班,同事都夸我年轻。”
母亲在一旁接话:“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父亲端着半杯白酒:“那件皮夹克是你买给我的。我显得年轻,你肯定也高兴。”
母亲含笑,但没应声。
桌上的青菜吃完了。母亲站起身,端来一个火锅炉子,架在那一锅排骨汤的下面。炉子里装着小半块固体酒精,燃出跳动的蓝色火焰,烧得很旺。不久之后,排骨汤滚沸,正好用来做底料,烫熟一盘白菜和粉条。
赵云深的父亲问他:“美国能吃到这些东西吗?”
赵云深捧着碗,脱口而出:“只要有钱,都能买到。”
父亲若有所思:“你……你要是想出国,家里也能供得起,我跟你妈给你攒了一些钱。”
“不用,我完全没有出国的打算,”赵云深放下碗筷,提起自己的规划,“我的导师很好。我跟着他读完博士,差不多也二十六七岁了。我想在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工作,从一助做到主刀医生,再有一个,就是跟女朋友结婚。”
“你这么小就想结婚?”母亲打断赵云深的话。
此前,赵云深提起女朋友,都是含糊地一带而过。而今天,他详细地介绍许星辰:“我女朋友跟我同岁,比我小五个月,是我们学校会计系的学生。她的性格很不错。我爸以前就跟我说,处对象能不能长远,就看性格好不好。”
说着,他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揣上钥匙和手机:“她最近过得不顺,我想去她家里找她。我带了钥匙,你们要是困,就先睡,别等我。”
父母还没回应,赵云深已经离开。
赵云深忘记带伞。出门不久,天空降下一场小雪。他顶风冒雪,低头朝前走,坐公交车来到了许星辰的家门口。
单元门的楼下空无一人。左右两侧,只有两株细瘦的树苗,赵云深半倚着墙,拨打许星辰的号码,还是没人接。他感到烦躁又困倦。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在飞机上辗转难眠,火车上又吵得要死,根本睡不了觉。他其实应该回家躺倒。可他偏要见到许星辰。她不理睬他,他干脆上楼,按响了门铃。
几秒钟后,门开了。
许星辰惊讶地望着他。
“赵云深?”她叫他的名字。
赵云深捏紧手机:“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许星辰往后退了一步。她今天又是一个人在家。赵云深猜到了这一点,径直走入客厅,“砰”的一声反手关紧房门。他被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包围,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抱她一下。
她却说:“我姑姑住院了。”
赵云深立刻问:“良性肿瘤还是恶性肿瘤?”
许星辰交握双手:“良性的。”
赵云深松了一口气:“做完手术,要听医生的话,多休息。”
赵云深起初还担心,许星辰会将他赶出门。事实证明,许星辰的态度毫无改变。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还找来一双棉绒的男士拖鞋。
许星辰告诉他实情:“四天前,我姑姑在市医院做过了手术,这几天就是住院休养。我每天早中晚都坐车去医院,给她送饭。我和辅导员请了假,推迟半个月去上学……”
她半垂着头,发丝遮挡了侧脸,显得格外乖巧懂事:“我待在家里,照顾姑姑。”
赵云深脱下外套——衣服上沾着雪水,他不想弄脏别人家的地板,就把衣服堆在了鞋柜边。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毛衣,双手似乎冻得通红。
许星辰一时心疼,又把他领进卫生间,用热水给他洗手。
这时,他说:“我帮你分担。每天早晨和晚上,我去送饭。”
许星辰动作僵硬:“不用了。”
她拿起橡皮筋,将头发扎成马尾辫:“我在学着成长,变得成熟,不会哭哭啼啼惹你烦。”
赵云深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带水,水滴滑落,起初是热的,后来就冷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语速更快地说:“我真没觉得你烦。”
许星辰递给他一条毛巾。
她迎朝着光线,眸底有他的影子,也有红色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