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见到她的时候,并不算意外。
许栀从他言谈之中丝毫没有听出楚国联姻的事情。
她在问到颍川郡的时候,他语重心长地与她说了一些话。
关于张平。张良的父亲。
当日李斯在韩国用计让张平将家资封在新郑,后面他们一大家子又被迁徙来了咸阳,明面上是移居,实际上是监视。
李斯说,韩相不是一个能忘记过去的人。
“廷尉。事情还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没有证据说明张平参与了颍川叛乱。如果是有人嫁祸于他,张家岂不无辜?”
“颍川郡的事情一旦被公开,再被人添油加醋地上呈,如果有人想要拉张平下水,不只是张家,依照秦律,公主在新郑行事并不真实……也可能会殃及其身。”
李斯什么都知道。
她对嬴腾那边刻意隐瞒了张垣当日放火的事情,也隐瞒了张良那时候企图毒杀她。
她把黑的说成白的,保下他们,不然秦军早就能将他们杀于新郑。
“颍川郡除了张平还有没有别人参与?”
“太子丹。”李斯简短道。
许栀心一沉。燕丹出逃,嬴政有意放他走。没想到,他在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
荆轲的事情,不便让李斯知晓,还是让李贤暗示更为合理。
许栀接着问话,李斯面露难色,她续言:“没有证据,只是流言,我相信廷尉不会让人加罪于张家。”
李斯道:“公主把事情想得简单了。首先万一张家真的参与其中,其次,故韩王还在,故臣相国也在。如何能让流落之人不存异心?”
许栀忽然全身颤粟,嬴政的意思很明确地由李斯表达了出来。
一旦有证据,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如果嬴政有斩草除根的想法,则韩王安与张平必死无疑。
李斯见嬴荷华陷入沉思。他已经不想把话说得太过明确,有没有证据真的不重要。他们实在太过跳脱,到处使绊子,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公主敢保证张家没有参与其中吗?”
许栀笃定道:“张良绝不可能参与颍川郡叛乱。颍川出事的时候,他和我在邯郸。”
“张平或者张垣,公主可敢笃定?”
许栀凝噎,想起张垣看她那种眼神,她的视线从盯着面前的杯盏,移到李斯的身上,半晌才开口:“廷尉……还可以教教我吗?”
李斯很少听到嬴荷华的用语中带着哀愁,她望向他的眼神又带着求情的意味。
许栀从来没想过还可以给李斯打打感情牌,“我知道廷尉为难,我并非求您做徇私枉法的事情,只是请廷尉一定秉公处理,在此之中,也请顾念张良于韩非的奔走,不要让旁人加罪。”
上一次,她来试探他的口风,还是因为韩非。
忽略自家儿子与她感情上的纠葛问题。
李斯清楚嬴荷华与他一样,都是为了大秦能一路通畅地统一天下。
朝堂上楚系本就繁复,好不容易有她成为逆流,他不欲因此事与她生出分歧。
李斯又想到楚国,万一诅咒无解,她一及笄就要嫁去楚国。
李斯宽慰道:“臣知道公主一直费心保住张良。臣也感念他与大王做交易,救下韩非的事。公主放心,如若张家没有沾染此事,臣定不会让他们遭受非议。公主要做的就是一定确保张家的口风,确保他们没有做过这件事。”
确保。
许栀在这事情上就很聪明。她一点就通。言外之意,只要张家咬死自己没有做过,旁人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许栀点点头。
李斯续上一言:“如果事情到了危急之时,还望公主像是上次那般舍得下张良。”
许栀不愿与李斯有所隐瞒,自从确认了李斯里子里面对秦有着绝对的忠心,她就能理解为什么她父王如此信任他,他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频频想起张良的字句,想起他的笑,他的温度。
她再无法出手。
所以她说。
“别人不懂。但我想,廷尉曾经宁愿自杀也不愿意杀害韩非,您该是明白我的意思。”
李斯僵住,未曾知道她对张良的感情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韩非是他在梦中折磨自己一辈子的创伤。他不愿意重蹈覆辙这种痛苦,决定以死破局。
哪里会有这种无缘无故的爱?
“公主。”李斯不知道说什么,他听嬴荷华说这样的话,他更清楚,至少这个时候,李贤绝对不能因她白白去送死!
“公主对张良?”
许栀回避了她的感情,李斯毕竟是朝臣。
她看着李斯,把自己跳脱出嬴荷华的身份,用许栀的灵魂与之对视。
许栀喝口杯中的温茶。
“他本该是畅游于豪侠之中,被我强行绑来咸阳关在笼中。他在古霞口为我挡下了箭,廷尉你说,我能够忘恩负义吗?”
她续言:“张良教我诗书经学。如同廷尉教我幼时写字,而今教我谋划。”
李斯微微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