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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1 / 2)

平阳侯府位于长安城南, 于汉初兴建, 本为丞相曹参宅邸。传至曹时手中,已是历经四代。

在曹时和阳信大婚之前,府内屋舍多经翻修,垣墙重新粉刷,后宅中的池塘送进活水。至五六月间,碧波轻漾,池中开遍莲花,粉白娇俏, 芳香四溢。

莲池西侧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后本为先代平阳侯妾的居处,早已经空置。在曹时尚主之后, 屋后隔出成排斗室,用于安置侯府家僮以及阳信从宫内带出的婢仆。

六月到八月, 阳信忙着搜寻美人, 虽然已经是刻意低调, 消息还是传入宫中。王皇后特地遣人出宫,告诫阳信小心谨慎, 莫要太过张扬。

太子尚未大婚,现下不是送美的时候。加上边郡又遇大灾,城南的贵人一家比一家低调,如此就显得阳信不体边郡之苦, 行事没有分寸。

宦者走后,阳信关起门来, 狠狠发了一顿脾气。

临到掌灯时分,获悉曹时仍未归家,正要派人去打听,恰遇骑僮来报,曹时要宿公孙贺家中,阳信忍了又忍,银牙磨碎,才没有当场发怒。回到房间后,越想越气,提笔写成书信,又将写好的竹简扫落在地,决定明日亲自入宫,当面和王皇后诉说委屈。

成婚至今,曹时到她房中的次数屈指可数。王皇后还让她尽早生子,靠她一个人怎么生?!

侯府的主人,一个外宿,一个在房中发脾气,家僮婢仆胆战心惊,走路都踮起脚尖,生怕哪里犯错引来一顿叱骂,严重的甚至会挨鞭子。

卫媪将清洗干净的莲藕送到厨下,经庖丁一一看过,确定没有问题,才在布裙上抹去水渍,带着为两个小儿求得的粟粥,返回居住的斗室。

推开屋门,室内燃着一盏小灯,火光如豆,仅能照亮方寸距离,方寸之外一片昏黄,靠近墙边都是黑蒙蒙的影子。

“阿步,阿广。”

卫媪放下木碗,合拢房门,叫起两个穿着麻衣的孩童。

“快趁热吃。”

粟粥只有一碗,两个孩童各自抓起一只木勺,头碰头挨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勺,很快将整碗粟粥吃完。

碗底的最后几粒粟米被刮干净,孩童舔着嘴唇,只有半饱。

卫媪取过木碗,准备洗过后收起。房门突然被敲响,紧接着,一身短褐的卫长子和面容姣好、双手却布满老茧的卫孺走了进来。

“阿母,给。”卫长子年不到弱冠,身高八尺,肩膀宽阔,浓眉大眼,称得上俊朗。只是脚步略显虚浮,脸色有些苍白。

“长子又去与人搏力了?”看到卫长子手中的铜钱,卫媪脸上不见欣喜,反而尽是担忧,“前头的伤刚好,万一骨头再断怎么办?你不要命了?!”

“阿母,我无事。”卫长子笑了笑,越过卫媪,将卫步抱在怀里,任由卫广爬到背上,从怀中摸出一小块半融的饴糖,掰开之后,塞-进两个弟弟的嘴里。

卫孺扶着卫媪的胳膊,将两张麦饼递给她。

“阿母,我白日做活好,多得两张饼,泡软分给阿弟。”

平阳侯府不会克扣家僮的饭食,但也不会轻易给僮仆赏赐。卫媪年轻时貌美,在酒席间伺候,日子尚不算难过。随着她年纪渐长,再不能去前厅,生活逐渐变得艰难。

如今两个女儿被公主选中,由专人教习歌舞,卫媪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心思复杂,不知该如何说于儿女。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推开,身着彩裙的卫少儿和卫子夫先后走进来。

卫少儿容貌过人,年少就带着艳色,性子稍显活泼;卫子夫五官清秀,颜色不及亲姊,却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双眸如水,流淌着诉不尽的温柔。

“阿母。”卫少儿扑到卫媪怀里,递出布帕包的点心,“这是今日得的赏赐。”

卫媪拍拍次女,又看向三女。

卫子夫走过来,轻声道:“我身段不及阿姊,不能习舞,随讴者习歌,未曾得赏。”

卫媪将两个女儿一起揽入怀中,许久没有出声。

“阿母,我该走了。”卫长子站起身,又取出一块饴糖,掰碎递给两个妹妹。

“去吧,不许再同人搏力!”卫媪叮嘱道。

卫长子口中答应,笑着离开斗室。至于心中如何想,就只有他自己知晓。

“难为伯兄。”卫孺铺好被褥,先安顿卫步和卫广睡下。看着两个弟弟俊秀的面容,不免想起早几年被送走的卫青。

“阿母,青弟一直没有消息?”

卫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没消息也好,阿青在郑家,总好过随我为僮。”

“那可未必。”卫少儿皱眉道,“阿母莫非忘了,当初郑少吏不待见阿青,根本不许他姓郑。阿青到了他家,日子岂能好过?”

“再不好过总能是良籍。”卫媪拦住卫少儿的话,像是安慰女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熬过去,将来总能有好日子。”

卫少儿不服气,还想争辩。卫子夫拉住她,低声道:“阿姊,阿青过不好,阿母比你我更难过。莫要同阿母置气,再让阿母伤心。”

卫孺拉过两个妹妹,让她们上榻休息。自己去屋外取水,为疲惫的卫媪净面洗脚。看到卫媪被水泡得发肿的小腿,禁不住眼圈发红。

“阿母……”

“早点歇息,明日还有活干。”

“诺。”

母女挤在榻上,身上盖着葛布制的薄被。

灯光熄灭,短暂的静谧之后,水塘中传来蛙鸣,声如金鼓,整整响了一夜。

进入九月,天气开始转凉。

济南、胶东等地尽是丰收的喜悦,同草原相接的边郡依旧苦于天灾,飞蝗过处,粟麦尽绝,连长在田埂边的杂草都不剩一株。

原本能够丰收的粟田,此刻尽是光秃秃一片。残留的茎秆上爬满蝗虫,不到片刻时间就被吞食殆尽。

赵嘉带人奋战数月,扛过了旱灾,终究没能挡住蝗灾。

无论粟还是麦,无论是挂浆的穗子还是枯黄的麦秆,都被蝗虫吃得一干二净。青壮和佣耕们走到田里,都是眼圈通红,不时有人抱头蹲下,发出愤怒的低吼。

“什么日子,这叫什么日子!”

“老天不让人活啊!”

“光吼有什么用!吼就能有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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