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长子,她昏迷了三日。
他太忙了,匆匆去看了她一眼,道了句“辛苦你了”,便去忙碌了。
算下来,他们夫妻两人再见面,好好坐下说话,应当是长子满月酒的前夜。
那时,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哦,想起来了。
他说:“你刚出月子,不宜受累,明日就在后院见上门道喜的女眷吧。
好好休息,早日将身体养好。”
从头到尾,他都未曾握着她的手,哪怕是同她说几句体己话,问问她还疼不疼,难不难受,这些日子累不累……
上辈子,他从未短缺过她什么,除了真情实感的情。
如她所言,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同僚无意。缔结盟约,一同生儿育女,各取所需……
他要的,全都得到了。
那她呢?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不爱她,儿女不亲近她,她在深宅后院之中,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同一方天地,油尽灯枯。
她临终前,唤了他的名字。
弥留之际看他的那一眼,那样的绝望、哀伤。
……
风雪又大了些。
雪风中,松柏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雪块在松柏枝叶间穿过,变成雪沫子散开,像给院子笼了一层雾。
温知虞明明离得很近,沈迢安却觉得,她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朦胧雪雾中,他神色恍惚。
他有些分不清,前世与今生,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若前世为梦,那么,他这辈子存在的意义,不是该弥补她么?
娶她,好好爱她、护她,把前世欠她的一切慢慢地弥补给她……
为什么?
为什么偏要让他在她嫁给别人了才记起前世的种种?
上天是在惩罚他么?
可,若现在才是梦境呢?
事实上,温知虞真的死去,而他,也正处于弥留之际,正在走马观花地回忆他的一生……
他是门楣光耀了百年之久的大族沈氏的嫡出长公子,自幼便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他尚且年幼之时,便因才学而名满天下,被选为太子伴读……
后来,他娶了太子表妹、长公主之女为妻,又考上状元,入翰林院,平步青云,官至丞相,权倾朝野,政绩赫赫……
他与发妻孕育了五个儿女,又领养了一个听话懂事儿子……
儿女们听话孝顺,各自成婚后家庭美满……
不,有一个女儿例外。她不满婚事,于新婚后自焚于夫家,死得惨烈……
女儿死后,体弱多病的发妻彻底倒下,缠绵病榻不久,油尽灯枯而死……
真冷啊。
今夜的天,如亡妻离他而去那日一样冷,雪比那日还要大。
他冷硬了四十余载的心,好似被人掏了半块一般,疼得他窒息。
“好疼……”
沈迢安忽然捂着心口,踉跄地下了凉亭,踏雪往松霜院门口行去。
温庭柏大惊:“迢安,你要去哪里?你是要回卫国公府么?”
他匆忙下了石阶,想要追过去。
“别跟来!”